新型公共文化空間（簡稱“新空間”）建設是我國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改革的重要實踐。與傳統公共文化空間相比，新空間具有外觀美、內容好、機制新、效能高等特征，通過提供復合、多元、智慧的服務，更好地滿足人們對高品質文化生活的需求，并在一定程度上拉動了文旅消費。然而，新空間運營仍面臨可持續性、需求匹配、資金壓力等諸多因素限制。
如何既確保新空間的公益性、服務性，又能適當發揮其促消費功能，真正做到高效運營、長效運轉？記者對此展開深入采訪。
新空間運營，要激活造血輸血功能
新空間不局限于某個文化空間的單一功能，它能夠提供閱讀、交流、展覽展示、文化沙龍、文藝演出、資源推介等多種服務，樂于擁抱智慧服務，并配套餐飲、文娛等休閑業態。此外，“小而美”的定位和科學布局也是新空間的特點。它總能與區域人文自然景觀、生態特色等相互融合，靈活嵌入街頭巷尾、城市公園、景區、商圈等生活場景，延伸公共文化服務的觸角。
近年來，新空間建設理念逐漸深化，各地新空間如雨后春筍般涌現。據不完全統計，截至目前，全國各類新型公共文化空間數量已超3.88萬個，成為各地推進城鄉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一體建設的重要抓手。
不過，新空間建設易，做到長期運營難。有的地區由政府提要求、定標準，當地公共文化機構將新空間作為分館運營；有的地區引入社會力量參與運營；有的地區在當地運營較好的書店、咖啡館加掛新空間的牌子，將部分商業空間賦予文化屬性；還有的地區僅在原有文化設施內增加了餐飲、文創板塊，就算作新空間服務。
采訪中，記者了解到，一些地區出現了建而不用、用而不優等情況，新空間缺人氣；一些地區的新空間缺乏運營、后勁乏力，難以形成閉環；還有的地區內容供需錯位，部分新空間重顏值、輕內容，活動吸引力不足，市民參與度低。還有些地區在初期投入大量資源，并將社會力量作為運營主力，卻因政府與運營方權責劃分模糊，缺乏激勵和監管機制，致使新空間關閉。
新空間運營涉及流程重構、資源重組、模式迭代，絕不是賣賣咖啡、文創那樣簡單。尤其是新空間兼顧公共文化服務屬性與促消費功能的當下，更需要平衡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明確運營目標和手段，找到因地制宜的發展道路。
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決定》提出，健全社會力量參與公共文化服務機制，推進公共文化設施所有權和使用權分置改革。
不少業界專家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新空間運營在突破政府大包大攬模式方面有先天優勢，是探索公共文化設施所有權和使用權分置的優質土壤。通過政策優化、管理創新、社會力量的廣泛參與以及科學規范的管理手段，新空間才能真正激活造血輸血能力，壯大基層公共文化服務的毛細血管和神經末梢。
新空間運營的“各山之石”
處理好政府和社會力量的關系，形成新的供給機制
廣東在全國較早進行公共文化新空間建設的探索。目前，廣東全省投入資金和社會資本超64億元，建成“小而美”“特而精”的公共文化新空間超4800家。
在廣東中山，香山書房是新空間的典型。這些書房有的建在公園中，有的開在社區里，還有的與咖啡廳“合體”，吸引了大批讀者，也讓咖啡愛好者品到了濃濃書香。
香山書房風格不同，運營也各有特色。中山嘗試打破傳統模式，探索政府監管、政企共建、公建民營或民建公助等模式，為不同空間配置不同機制。“新空間建設初期，我們以財政小投入撬動社會大資本；進入運營階段，則依托社會力量，使新空間逐漸擺脫對財政補貼的過度依賴。”中山市文化廣電旅游局相關負責人表示，香山書房不是只能看書的地方，還與旅游、社交、生活相融合，推出了香山書房之夜、香山書房之約等活動，成為市民讀書“充電”、分享交流、放松身心的新選擇。
本地政府、公共文化機構、社會力量應該是怎樣的關系？這是各地探索打破文化事業與產業界限、厘清新空間運營新模式時必須回答的問題。
在云南，不少新空間就遇到了“成長的煩惱”。一些社會主體的運營理念與當地政府的預期目標出現分歧，如新空間運營者看準了新空間的政策優勢，希望植入自營產業，結果群眾不認可，人流量不復往昔。
“初心不能改。我們加大了對新空間建設深層意義和目的的宣傳，強調其文化屬性和公益性質。”云南省昆明市文化和旅游局公共服務處相關負責人表示，云南正對社會力量進行嚴格“面試”，選擇與上述思維一致的社會主體參與新空間運營，確保其參與公共文化服務的質量和深度。
科學布局，新空間服務新群體
上海在新空間建設方面起步早、探索深。近年來，由上海最早發起的最美公共文化空間大賽由上海覆蓋至長三角地區，并繼續向外延伸，年均參評案例數量增幅約30%。
上海市文化和旅游局相關負責人表示，上海在城市更新過程中充分考慮新空間的定位，將城市規劃與文化空間建設相結合，在最佳地段預留建設場所，并在空間改造前廣泛征求群眾意見，在設計中將空間和功能布局向群眾需求傾斜。
據了解，上海的新空間分為布局型空間、改造型空間、微更新型空間等類型。布局型空間充分利用城市的歷史與地理優勢，圍繞黃浦江和蘇州河兩大主要水道，將新空間嵌入相關規劃設計中。如在黃浦江浦東段22公里范圍內設置了22個集休閑、閱讀、觀江等功能于一體的望江驛，平均每公里1個，除了提供閱讀服務，還配備了飲水機、充電站等便民設施。改造型空間著重更新傳統文化設施，如嘉定圖書館融合設計和人文理念，改造后獲得國內外好評。微更新型空間面向具有文化價值的地點，如思南路的思南公館被打造為思南書局，每年舉行多場作家對話和直播活動，吸引數十萬人參與。
湖北武漢曇華林歷史文化街區的云曰書館，有著“文藝青年聚集地”的美譽。這個新空間以影視文學為主題，每周都有精彩活動。武漢市民小琴每周末都會趕到云曰書館，風雨無阻。“工作和家庭之外，電影的興趣愛好不可辜負，很感謝有這樣一個地方可以讓人安放理想。”她說。
“我們在建設新空間時，就考慮到空間的周邊氛圍和市民需求，力求因地制宜、因人制宜。”武漢市文化和旅游局相關負責人還介紹了在社區建設的戲碼頭文化驛站。其以戲曲社團和文藝院團活動吸引眾多戲迷，成為市民文化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
此外，湖北新空間采取專家與市民綜合評定機制，對通過者給予經費補助等激勵措施，確保空間長期運營與發展，不斷提升公共文化服務質量。
建好更要用好，主理人聚攏優質資源
新空間建好后，服務對路才能運營有路。
河南信陽沒有局限在公共文化領域，而是在制度創新方面想辦法。當地充分利用“文化產業特派員”制度試點優勢，實施“主理人計劃”，實現公共文化空間與市場運營的“雙向奔赴”。
信陽毛尖博物館引入社會力量深度參與新空間建設，空間向市民、游客免費開放，人們可在其間體驗制茶技藝。在運營過程中，特色產品的銷售額也屢創紀錄。信陽青年營地聚集文化演出、非遺市集、星空電影、美食天地等業態，成為年輕人的文化新地標。“兩個更好”城市書屋聚焦社區需求，融入親子教育、藝術學習等服務功能，其推出的攝影、美妝、小視頻制作等課程場場爆滿。
信陽市文化廣電和旅游局相關負責人告訴記者，“主理人計劃”采用“1+N”模式，即一個主理人加上多個合作伙伴，創新運營理念，激活社會力量參與新動能。基于此，當地探索出政府購買、項目孵化、以獎代補等措施，激勵優質企業和社會組織參與新空間建設，共同開發本土文化IP。目前，信陽新空間的社會力量運營比例已達40%。
好制度打底、多業態融合，新空間有序發展
作為全國首個以城市書房為主題出臺地方性法規的城市，江蘇揚州的城市書房模式已在全國范圍內得到推廣。“我們采取法治化、標準化、智慧化的制度設計，確保新空間高質量有序發展。”揚州市圖書館相關負責人表示。
2022年，揚州出臺《揚州市城市書房條例》，明確城市書房的定義，即依托各級各類公共圖書館資源建設的館外公共文化空間或設施，具有公益性、免費性、快捷性、精準服務的特征，此外還規定了城市書房的建設、管理、運行、服務等細節。
揚州城市書房的建設經過科學規劃，由各級文化主管部門審批，確保建設的科學性和合理性。在運營過程中實行名錄管理，由各級政府對城市書房的運行維護提供財政保障，有效規避政策不連續性等問題。近年來，揚州城市書房還實現了智能化管理和服務。“通過線上平臺，我們就可以方便地查詢圖書、預約和參與文化活動等，體驗感很好。”揚州市民丁濤說。
云南昆明結合自身旅游城市定位，在升級改造傳統場館的同時，將新空間與旅游相結合，打造“沒有墻壁”的新空間。如由云南省昆明市圖書館與祥鵬航空共同打造的云端圖書館項目，圍繞昆明旅游線路開展主題航班活動，推薦云南特色旅游文化書籍，為游客提供文、藝、商、旅復合型體驗。自2022年11月建成以來，云端圖書館已執行400余班次，約6萬名旅客在飛機上閱讀或參與活動，借閱圖書超3000余次。
信陽毛尖博物館 信陽市文化廣電和旅游局供圖
金鐘湖公園香山書房 中山市文化廣電旅游局供圖
浙江省湖州市國圖文創館（湖州） 本報記者盧旭 攝
專家觀點
新空間，走新路
北京大學信息管理系副教授、北京大學國家現代公共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張廣欽：
推動“兩權分置”改革，政府保障基本服務，社會化主體提供增值內容
建立激勵機制，通過平衡財政補貼與市場收益，推動可持續發展
新型公共文化空間的建設大多需要走社會化的路子。這意味著在新空間全生命周期內，要廣泛吸引社會力量參與，政府與社會力量合作，共同推動公共文化新空間的發展。
在社會化發展過程中，公共文化設施所有權和使用權分置改革，能夠推動公共文化與文化產業的互動發展，既能突出公共文化的專業性、普惠性、多樣性，又能增強運營主體的自我造血功能。
一些地區探索出“空間換服務”模式，由政府提供基本投入保障，更高質量的服務則通過市場機制由新空間承接主體提供，滿足群眾多樣化、多層次、多方面的精神文化需求。
此外，建立激勵機制也很重要，通過激勵機制尋找有限的政府投入與新空間可持續發展之間的平衡點。一些社會化承接主體可能由于各種原因不再繼續運營，政府需要快速填補服務空白，確保公共文化服務的連續性。
武漢大學國家文化發展研究院常務副院長 陳波：
新空間應成為個體焦慮的緩釋器，通過環境設計增強安全感與歸屬感
功能設計需超越看書的基礎需求，提供情緒釋放、社交互動等復合價值
新空間的涌現基于時代背景和群眾對美好生活的需求，文化空間與群眾需求的結合，能夠使個體在空間得到情緒緩釋，幫助人們釋放焦慮和不安全感，這應該成為新空間未來發展的重要方向。
新空間建設不是為了打造“網紅”景點，而是為了滿足百姓需求。因此，服務內容必須與本地文化傳統和特色相結合，擴大服務群體，特別是向青年人拓展，并與群眾生活緊密結合，新空間提供的新型文化服務將成為群眾美好生活的重要構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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